夜深，风冷。
沈书回到天衍峰山脚的时候，天已经黑尽。
一盏挂在院檐下的灯笼，在黑夜中摇曳，一晃一晃，连随着投射下来的光线，亦摇摇晃晃的。
沈书的身影纤细修长，映在竹影摇曳的碎石路上。
与往常无异，他径自踏入青竹居，“吱呀”一声推开门扉。
秋朔的风扑面而来，夹杂着夜的寒意，吹的沈书衣诀飞扬。
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，却在低头看时，倏然发现了院子里那不属于自己的鞋印。
沈书不由蹙紧了眉，心中疑窦丛生。
他想起白日在汇事堂提交任务时，里面的执事弟子就有提及，近日山门不太平，恐有奸细混入，故而特意叮嘱弟子，凡是在山门中，不管是谁，都要谨慎行事，莫要轻易出入。
故而，沈书抬头看了眼夜色，漆黑如泼墨，想来洛师姐也不会出现在这个时间段。
沈书犹豫片刻，终是迈开了步伐，同时将悬挂在腰际的佩剑一并取下，握紧在手。
倒不是他小题大做了，而是不久前的那场历练，还历历在目，心有余悸。
多些提防，总归是好的。
脚步通向竹屋，沈书的步履轻缓，不曾惊动半点声息。
他透过窗纸，屋内有半边烛火亮着一隅，可惜视野太窄，根本无法窥探里面的景象。
沈书屏气凝神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，推门而入，就在进门的瞬间，冷风呼啸，吹的桌上烛火一抖，烛泪溅洒而出，溅在了烛台之上，发出"噼啪"声响。
而也就几乎在同时，那一直被沈书握在手中的长剑"呛啷"一声出鞘，锋芒毕露，泛着冷冽的寒芒。
“谁！？”
手腕翻转之际，薄寒的月色透过倾斜的剑刃折射出面前人的俏丽模样，顿时让沈书瞳孔猛然一缩。
他的剑戛然而止，险险地抵在她的脖颈之间。
戛然而止后，洛璃冷凝若冰的俏脸，渐渐地呈现在沈书的面前。
她睁着泛着冷意的秋水眸子，定定的望着面前满脸戒备的男子。
云鬓上白玉响铃簪松松挽就，腮凝新荔鼻，没有施粉黛，只有清浅的唇色，嫣红娇嫩。
两人四目相对。
洛璃看着他，沈书亦然看着她。
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安静，似乎连呼吸都变得缓慢。
夜露深重，料谁也没有想到洛璃的深夜造访，而沈书的拔剑相向，更是始料未及。
气氛陷入僵持之地。
短暂回过神的沈书，心中咯噔一跳，下意识地脱口而出：“洛师姐，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语调带着微微的沙哑。
檐下月光如薄纱，剑刃森寒。
洛璃没有接话，反而美目冷冷地垂首，盯着他手中不及三寸就要划破她脖颈的利器。
须臾的静默。
一股沉寂压抑的气氛在房间里流淌，空气仿佛凝固住了般。
洛璃肤若凝脂的面容上，一双深似冰海般的眼眸，眼底寒气愈甚。
那是除了冷漠，便再无其他的瞳底，唯一的颜色便是沈书手中寒剑折射出来的冷芒。
慕然间，洛璃开口了。
“怎么，我就不能来？”
极清的一声嗤笑，她抬起臻首。
听起来像是在和沈书说话，但又仿佛不是。
而接近宕机的沈书，手中依旧高举着三尺的青峰长剑，张嘴结舌地半晌都吐不出一句话来。
只是下意识地敛了横在洛璃白皙鹅颈上的锋芒。
他试图斟酌措辞，但还未等他开口，洛璃已经抢先道：“去了趟历练，师弟回来后的本事真是越发大了，连我都敢刺杀了。”
漆黑的夜色笼罩下来，竹影摆荡。
她话中嘲讽意味甚浓，冷意顺着沈书的血液往四肢百骸窜。
“不，不是，洛师姐你误会了。”沈书慌忙解释：“我...我并非想要伤害你。”
檐外的灯笼被风吹得晃动，厚实的窗纱隐约映出灯火的明灭。
窘迫的面容，无措的语气，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懊恼，沈书的表情很是丰富，一会儿涨红，一会儿又苍白，最后竟是连耳根子都红透了。
“误会？”
洛璃挑了挑秀挺的浅黛眉，语调微微扬高，“我若真是误会，那沈师弟手中的这把剑又该作何解释呢？”
她冷眼倪向沈书右手握着的那柄如水墨剑。
作为它曾经的主人，洛璃很容易便分辨出，那把剑是当初她送给沈书，并亲手交予他使用的佩剑。
如今却是剑刃朝向自己，当真讽刺至极。
月华照得庭院清辉泛冷。
此情此景，洛璃只觉微微起伏的胸口中憋闷的厉害。
那从今早憋了一肚子，一直忍耐着没有发泄出去的火气，又是为了谁？
虚伪的面具被暂时揭下，脾气再也不必藏匿。
得到宣泄的契机。
……
檐外有凉风拂来，吹着两人的衣袖。
面对洛璃师姐冰冷地质问，沈书的一双剑眉拧成了麻花，“师姐误会了，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他急欲辩驳，但话还未说完，洛璃已是冷冷打断，“那是哪个意思？”。
洛璃的视线最终在他手中的长剑上扫过，她直言道：“还是说，这就是师弟的待客之道，拿剑指人？”
嗓音冷硬无温，一字一顿。
他的剑还指着洛璃，一时间，竟是忘了抽回，愣愣的站在原地。
这才惊觉的沈书，慌忙地想要放下手中的剑，却不料因虎口一时的脱力，从而导致握着剑柄的手一松。
长剑脱手之后，发出"哐当"的一声闷响。
剑身与青砖碰撞，留下一连串嗡嗡余音，在这寂静的夜里，显得格外的突兀。
洛璃径直掠过沈书的身侧。
沈书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剑，才知自己方才的行为究竟有多么愚蠢。
但不想弯腰拾起长剑归鞘的的刹那，那本就虚浮的身躯，因为刚才的剑招收势太猛，不光是虎口，就连那缠在腰腹的白纱似乎也因此有血迹渗出。
牵动伤处，疼痛袭来。
他禁不住闷哼了一声，虚掩了下腰腹，却是强忍着，除了那一声低吟，便再无其他。
洛璃微不可查地皱眉，回头看了眼他那狼狈的模样，心里的怒气稍稍消减了些许。
但，这并不代表她原谅了他的无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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